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写作的原因:落水的人不扑腾就会沉。

【一下/陆绎中心】山雨 (短篇完)

那个人人闻风丧胆的锦衣卫,其实是个二十二岁的年轻人。

 

 


您将看到:剧中陆大人谋略的一点点补全。又名《锦衣之下的最后一集看着身后越来越近的诏狱和雪地拥抱:为什么要追我?》

预警:有点福禄cp向,但是哥们儿。岑福设定比大人小两岁。全文瞎扯,细节瞎编,切莫当真。

声明:相关事件机构均系虚构。脑洞是我的锅,人物与故事属于作者、剧组、陆绎和今夏。




 

 

 

*

 

 

 

一身缟素,陆绎静静地端坐在书桌前。

 

 

远处的祠堂隐隐传来婆子与家丁的哭声。他像是被这哭声惊动,眼神闪动,侧耳去听。



今日是陆廷的头七,他本该守灵,却坐在这里。不忠不义不孝,他已经占了一个。

 

 

桌前只有一支白烛。烛火太亮了,刺得他眼睛疼,生生滴出泪来。陆绎用手帕把泪擦去,粗大不平的针脚刮得他眼角发红。他因此忍不住笑了,低下头,就着烛光,轻轻摩挲那些杂乱的金线。



全天下只有一块这样的手帕。丝线密密匝匝、层层叠叠,成一个字。

 

 

她多怕这个字破碎呀,想把这个字牢牢地拴在他的心尖上。这个字是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,又是插在这上面的一柄尖刀。



不忠不义不孝,他已占两个。

 

 

他真想忘记那双失望的眼睛,却又舍不得忘记。陆绎深深叹息,将这块手帕收起来。



面前的两杯茶凉了,碧绿的茶叶无力地在水中舒展,无声地沉在杯底——陆绎唤了一声,他知道阿福一直等在门外:“岑福,再添一些茶,你便歇下罢。”

 

 

岑福依言照做。他不多嘴,担忧从双眼中透露出来:“大人,已经三更天了。”

 

 

陆绎不接话,只是看了看岑福,松开紧皱的眉头,安抚似地说道:“我不爱多话,连着你也成了个闷葫芦。阿福,从今以后,你要机灵些,将来莫要吃亏。”

 

 

语焉不详,岑福失手碰翻了茶盏。“大人这是什么意思?切不可做傻事啊!”

 

 

陆绎替岑福扶住了茶杯,茶水滚烫,他的指尖瞬间就红了。但他浑然不觉,瞧着岑福泫然欲泣的模样,疲倦却安宁地笑了:“慌什么?”

 

 

岑福还想开口,但陆绎抬手,他只好噤声——耳力是锦衣卫的傍身之技,陆绎已听见管家打开侧门的声音。

 

 

他等的人来了。

 

 

陆绎安坐,烛火在他的面庞上映出光明与阴影——阖上眼睛,脑海中电光火石地闪过父亲的面庞、母亲的葱指、笼罩在江南焰火下的姑娘。他们转头向他招手,然后在灯火阑珊中就这样失散了。

 

 

他睁开眼,正襟危坐,坚定而平和地说:“这不叫傻事,只是必须做的事。”

 

 

 

*

 

 

 

陆绎等的是时任刑科给事中,陈赞。

 

 

陈赞并未见过陆绎,惊讶之余,又是话外有话:“我早知道陆大人有个好儿子。想不到名声在外的陆佥事,不过是个弱冠青年。”

 

 

官场沉浮数年,不会听不出个中讥讽。但陆绎不以为意,单刀直入:“陈大人,此次请您登门,是因为陆某得知您意欲奏上奏,为过去因直言进谏而被罢免的官员平反。”

 

 

陈赞内心一惊,此事他连徐敬徐次辅也未告知。他面沉如水,厉声道:“不愧是锦衣卫,当真没有听不去的墙角!”

 

 

陆绎宠辱不惊,起身一拜,并不理会眼前人的偏见,直言道:“陈大人,此事没有我相助,您没有胜算——徐次辅生性谨慎,必不会赞同陈大人的做法,陆某不才,却愿意助您一臂之力。”

 

 

陈赞横眉冷对,轻哼一声:“你父亲新丧,我与他终究同朝为臣,不便议论什么。可有些事,你为人子,不会不知。”

 

 

陆绎神色一动,抱拳的双手轻轻一颤。他微微颔首,不卑不亢道:“晚辈知晓。”

 

 

陈赞瞧着这后生小子,和他父亲一样隐忍,却又有几分不同,一时摸不透陆绎的想法,只警惕地静观其变。

 

 

陆绎反问道:“家父新丧,我本应解官守孝,却由皇上起复,您可知缘由?”

 

 

陈赞已有所耳闻,却不知为何此时提及,便不发一言。陆绎知道陈赞的戒备,径直解释道:“皇上命我彻查朝廷官员通倭谋逆,清查严世蕃之余党——然而京中无人不以为我陆严两家交好,皇上此举,岂能是以为我刚正不阿?”

 

 

陈赞顿时了然,不禁震惊地看着眼前这位身着丧服的年轻人——他消瘦苍白,却挺拔如松,坦坦荡荡地向他诉说着自己的命运:



皇上多疑,对严家心生厌恶,自然不会对陆家善罢甘休。更何况,皇上与严嵩尚念平素之交,与这陆廷的儿子却没有情谊,处置起来不会有任何顾虑。

 

 

陆绎见到陈赞的神色,便知他懂了,整理衣冠,稳稳坐下,直看向陈赞眼底:“可见留给我的时间,已然不多了。”

 

 

如此气度,若能用在正途,这年轻人一定不同凡响。陈赞虽赞叹,但仍理智,只冷冷地说:“陆佥事莫不是要我为你陆家求情吧?”

 

 

陆绎低眉,摇了摇头,竟然笑了:“陆严两家,一损俱损,这已是板上钉钉的事,我岂可逆势而行。”



“既然如此,陆某当为大业捐躯。”



他顿首道:“陈大人,我确实要上书求情,不为陆家,而是夏家。”

 

 

陈赞真正震惊了,瞠目结舌,一时说不出话来。陆绎淡然对视,为他解释道:“我为夏家奏请平反,原因有三。其一,夏家确有冤屈;其二,陆家有愧于夏家——”

 

 

陆绎心知这是个须他铁石心肠的时刻。



可如何忍住不想呢?父子之间再也无法和解的争执,父亲临终前那一句身不由己的叹息……还有女孩儿的眼泪、握不住的手、和他永远无法点燃的一双金凤火烛。

 

 

他曾看过红烛的火光倒映在她的眼睛里,可那时她双眼含泪,哭得梨花带雨。他曾暗暗发誓,再不叫这一双眼睛落泪——若是一双红烛映在她的笑眼里,一定叫他挪不开眼睛。



好在……她的娘亲为她寻过百八十个相亲的良人呢,将来,总会有更好的人为她点燃花烛的。

 

 

眨眼间,陆绎已经敛去神色中的眷恋怅然。



这一步兵行险着,非要陈赞的配合不可,此刻不由得他心生动摇。陆绎紧盯着陈赞,既不落下风,又十足谦恭,郑重地继续刚才的话——接下来才是今晚这场谈话的关窍。

 

 

“其三,陈大人想必也知道,徐次辅一直想入西苑直庐,却苦于皇上忌惮,迟迟不得。今次,徐次辅抨击朝野阳奉阴违、不重王言,深得圣心,正是大好机会。若你我二人此时一同上书,成则大明朝忠臣昭雪,败则徐大人可借我们的奏本,争取再得圣上垂青。”

 

 

此举确实不失为一步妙棋,可实在凶险,实在非狠辣决绝之辈不能想。不知不觉间,陈赞额头已是一层薄汗。他再一次认识到,与他打交道的是一位叫人闻风丧胆的锦衣卫。



陈赞有些拿不定主意。

 

 

“此谋不能失算。”陆绎心如磐石,再无他想,只有平静,“因此,陈大人须得等到我上奏为夏然翻案之后再行动。到时圣颜必然大怒,大人方可进言,为冤狱平反。”

 

 

“为何?”陈赞心中早已纷乱,来不及思考。

 

 

陆绎的语气几乎是事不关己的,不像建议,倒像是在冷静地叙述一件已经发生的事:“陈大人进言时,要弹劾陆家在夏然案中作梗,欺上瞒下。而皇上最恨受人蒙蔽,余怒未平,纳谏之可能方大一些。”

 

 

陆绎猛地抬眼,直盯着心神不宁的陈赞:“即便如此,陈大人,你全身而退的可能也不足三成。”



这是一步极凶险的棋。所以他找来了舍生忘死、意欲死谏的陈赞。

 

 

至于他自己,陆绎的拳头正在微微战栗,像是用力地一把握住他的命运——他站在一道悬崖前,但从来不是坐以待毙的人。

 

 

“釜底抽薪,阁下意下如何?”

 

 

今夜,陆绎第一次听起来像个锋芒毕现的年轻锦衣卫,连陈赞也被震得不由退了半步。陈大人堪堪站稳,看这年轻人平静的神色不似有假,不由对陆绎刮目相看,又不免为他那走向绝路的前程感到惋惜。

 

 

陈赞叹了一口气:“我已年过半百,到了知天命的年纪,但你可要想好。现下虽然如履薄冰,你不动,却尚可祈求一丝转圜。若你触此逆鳞,不仅自身难保,令尊的身后名声亦毁于一旦啊。”

 

 

陆绎听了,只想,这便等同是答应了。



至此,他悬了一夜的心才落下来,脑海中一时浮现出许多事,险些站立不稳。陆绎轻轻地摇晃,终于允许自己显露出些许疲惫与脆弱来。

 

 

“覆巢之下,安有完卵。我这条命,如今已是皇上的了,既然如此,不如物尽其用罢。”

 

 

话音刚落,那烛火陡然跳动得猛烈。



陆绎心中一动,几乎落泪——他望着那簇闪闪跳动的烛火,极费力地挽起一个很小的笑容,伸手拢住了那簇火焰,叫它不再为风所摇动。



父亲,今日头七,您回来看看,就往来世去吧,莫要再为绎儿担忧了。


 

陆绎望着那烛火,淡淡答道:“徐次辅对陈大人青眼有加,您前途无量,可也已将生死置之度外。”



“我本就是飘零之躯,无家无室,死生师友,深恩负尽,又岂有退缩之理。”

 

 

他的语气仍如一根风中细竹,摇曳着,却不倒,不知是在宽慰陈赞,还是在宽慰这空荡荡的屋子中被他思念着的、看不见的人。

 

 

“另外,此事万万不可叫徐次辅知晓。此时若不出手,徐大人首辅之位难成,严党余风难灭。但他生性谨慎,必不会同意你我这一招险棋。”

 

 

陈赞思索良久,似是在做最后权衡。



时机到了,该拿出最后的筹码了。陆绎从桌案下抽出一支泛黄的卷轴,拇指轻轻在那纸页上摩挲:“陈大人,我手上现在便有为夏然翻案昭雪的陈情书。”

 

 

陈赞大惊,伸手要接。陆绎轻轻搪开:“这是向您证明我确有行事的能力,可这卷轴不能给您——您忘了?这不是您做的事。”



年轻的锦衣卫目不转睛,勉力精神。连日忙于绸缪规划,白日奔波,夜不能寐,陆绎的心力早已绷到极致,此时大事有望,突然感到莫大的疲倦与彷徨。



但我心匪石,不可转也。

 

 

这样的安然与恬静,似乎不该出现在这个即将面对风暴的年轻人身上。陈赞吃惊地注视着他眉眼间的坚毅,不禁唤了一声:“与成啊,你——”(注)

 

 

陆绎只是摇了摇头,打断陈赞心软的规劝,抱拳躬身:“陈大人既然答应了,便无需多言了。后会无期,好自珍重。”




(注)历史上的陆绎,字与成,本文中沿用了。

 

 


 

 

 


 

今夏家门口的那棵枯树,最高的那根枝杈上,生出了一个小小的嫩芽。

 

 

没人关注这样一个嫩芽,但是陆绎知道。他已经在这棵树下站了十余个夜晚。



他暗自为这棵嫩芽打气——它生不逢时,但陆绎希望它能挺过即将到来的萧索秋冬,能发出真正的绿叶来。这样,或许他还能有个念想,他和今夏曾经站在同一片绿叶下。

 

 

对于现在的他来说,就永恒得如同是一辈子了。

 

 

他知道,今晚今夏会去林大夫家抓药,随后丐叔会将她送回来。之前受了严世蕃的那一番酷刑,她身子终究还是不大好。气血亏了,只好将养着,日日喝着这些苦汤药。

 

 

今夏喜甜,最烦这些苦药渣子。

 

 

那会儿在枫林坳,有陆绎劝着,便是有人心疼,便越发忍不了苦痛,变着法子地等陆绎想出哄人的办法。即便这样,也不见得心甘情愿地喝,时常趁人不注意,尽数喂给枫林坳的花花草草。

 

 

“再这样,你的身体倒是其次,我的这些草药怕都是活不过秋天了。”林大夫说她,她不听。丐叔说她,她也不听。上官曦问杨岳,原没发现今夏还有这样任性的一面。杨岳便笑了,说她这是学姜太公钓鱼。

 

 

陆绎总是数落她,平时不爱说话的性子,碰上这事儿倒能断断续续地说上小半个时辰。直说得到了饭点儿,陆绎才取出先前去市集买的糕点来,又因为到了饭点儿,也不让今夏多吃,只掰下一点儿尝尝甜味儿。

 

 

那时,他们之间的一切还都是体恤下属、尊重上级的名头。袁捕快有点儿不好意思,又有点儿舍不得:“大人,这也太劳烦您了,下次就不必破费了。”

 

 

陆绎本已行至门口,又转身解释:“不过是早上练功时顺便买的。倒是你要是能乖乖吃药,能省我不少口舌。”

 

 

等陆绎走了,丐叔才晃身进来:“好丫头,最近的市集离此处可有二十里地,我看我那孙儿早上练的怕是轻功吧?”

 

 

袁捕快是知羞的,红着脸闷头吃糕点去了。她仍不爱喝药,听陆绎絮絮叨叨地说教半个时辰,只是贪图那一丝丝甜味儿,想着给一身薄汗的陆大人递上一碗凉茶。

 

 

如今她没有心思祸害那些花草了。

 

 

汤药热了一遍又一遍,她也不倒,也不喝,只那样僵持着。她心知自己在跟谁赌气,可还是不知道吧,那样还能好受些。

 

 

陆绎日日都来,日日都见那些煮烂了的苦药渣子,他的心也随着这些药渣和深更时的咳嗽一起破碎了。可他能忍住,在事情没有结局时,他便忍耐着,忍耐着一颗亲近爱人的心。

 

 

但今天不同,今天便不忍了吧,陆绎想,只当是作别。

 

 

他特地上街买了一匣子云片糕,又加了银子,嘱咐伙计撒上厚厚的糖粉,放上最大的枣片,仔仔细细地包好,不叫一点糖粉飘洒出来。

 

 

那小伙计收了银子便热情,特地拿了红纸来包,又见到那小伙子的妻子从院子里走出来,为爱人的额头擦汗。



陆绎看着小伙计手中的麻绳一圈一圈地缠绕,看得心如刀绞。眼见所有人都欢欢喜喜的,他从中穿梭,没有一份属于他。

 

 

提着那方红纸包裹的小匣子,走到那熟悉的院子外,那里已经没有人在等候,陆绎远远地站着,看见今夏在帮袁大娘收豆腐摊——她轻轻笑着,反反复复地折叠一块纱布,轻柔得像一个闺阁女儿抚摸她们的女红。

 

 

看她这样笑,陆绎却胸中灼痛,几乎落泪。

 

 

今夏几时这样笑过呢?她本来是那样有力量的女孩儿,用力地生活,快乐和悲伤都中气十足,像金屑飞溅的篝火,像飞流直下的瀑布。

 

 

她原先的举重若轻,只是未到伤心处罢了。

 

 

陆绎不忍再看,将那一匣子火红的云片糕挂在院门的铜环上,再走到那颗枣树下,素手掘开一个小坑,将随身携带的一个小匣子埋入其中。



埋到一半,终究不舍,又将那些泥土拂开,把匣子里的东西取出来看。

 

 

陆绎将那手帕捧在手心,第千百次地抚摸那个牢不可摧的、女孩儿的名……女孩儿的姓。

 

 

他舍不得,可到时候若是这手帕被搜出来,定会给今夏和林大夫招来祸事。陆绎把手帕叠好,再一次放入那个死气沉沉的木匣子中,盖在今夏退还给陆绎的手绳上。



他只看了那条躺在匣底的手绳一眼,眼中就不由地蓄满泪水,赶紧将盖子合上,把匣子掩埋了。

 

 

这一根断弦,尽唱他的生离与死别。

 

 

 

*

 

 

 

一夜未眠,梆子响了,丑时四刻,天还暗着。

 

 

这座府邸逐渐运作起来了。今秋来得早,院子里已积起了落叶,小厮们提着灯笼,三三两两的扫地。厨娘们也已经醒了,在厨房里忙碌——今日是八月十六,虽陆绎要去参加宫宴,不用早餐,她们还是要为这陆府上下的几十人准备吃食。

 

 

院子里仍有微弱的蝉鸣。陆绎耳力傲人,可凭这叫声听出蝉的数量。



他走到窗口,正见到一只将死的秋蝉,摔下树枝。蝉鸣停了片刻,像是在为它们的同伴哀悼。

 

 

值夜的小厮见陆绎站在窗口,便走过来:“公子,可是这蝉扰得您不好休息?小的可谴人拿杆子来粘去。”

 

 

陆绎听着,蝉鸣缓缓地又浮起来了。他摆了摆手,淡淡地说:“无妨,秋风肃杀,这几只蝉也熬不过今日。”

 

 

岑福已经听见陆绎的声音,即刻从隔壁厢房赶来了:“大人,离出发还有半个时辰,再歇息一会儿吧。”



他怕也是和衣而睡,未曾安眠。自从严嵩罢官,严世蕃被斩,岑福却不见陆绎放松下来,便隐隐知道大人必然在谋划一桩大计。他不知其中细节,就成了惊弓之鸟,有些个风吹草动便赶到陆绎身边。

 

 

陆绎看了看岑福,见他眼下两抹青色,低了低眉,招手叫他进来:“我有几句话要与你交代一下。”

 

 

岑福被吓住了。他抱拳,有意改了措辞:“大人有令,吩咐即可。”

 

 

陆绎瞧了他一眼,只一眼便看穿了岑福的心思:“我有事要与你交代,便是有事托付,请你帮忙——不是大人的事,是陆绎的事,可以吗?”

 

 

岑福已是泪眼,哽咽无言,只能点头。

 

 

陆绎在案前坐下,先取出了一串钥匙递给岑福:“这钥匙可打开我置于暗室中的六个木箱,里头存着我与父亲入仕以来,经手的重要案件的卷宗副本。我进宫后,需你将它们悉数搬出,妥善安置,钥匙则交给陈赞陈大人。你可能做到?”

 

 

岑福应是,将钥匙收下。陆绎又取出一沓册子交给他:“自父亲过身,我已遣散一批家丁和仆人,并谴人送忠伯回乡。这里是如今的家仆名册,一会儿你就依照着这名单,给每个人发一些赏银,就说是庆贺中秋。具体数额你看着办,不招是非,又可打点一二,这样便好。”

 

 

岑福听不下去了。他匆匆擦干泪水,半句大人刚脱口而出,便被陆绎抬手打断。



“第一件是公事,第二件是家事,你于情于理,多少不好拒绝。”陆绎起身,轻轻施了一礼,“这最后一件,是我的私事,我却最希望你不要拒绝。”

 

 

岑福赶紧握住陆绎的双手,浑身战栗,默默落泪,半晌才抬起身,点了点头。陆绎看着他的泪水,叹了口气,拍了拍岑福的肩膀。

 

 

岑福一惊,无措地看着陆绎。

 

 

后来人们都说,这陆绎真不愧是陆廷的儿子,那冷酷无情的性子真是照着锦衣卫的模子刻出来的,从没有服软犹豫的时候。



确实,自陆夫人去世以后,陆家的小公子再不愿与人亲近,不爱说话,也不爱笑。但岑福自四岁起,便是陆绎的伴读与近侍,知道这并非陆绎的本心。



可他总是忘不掉陆指挥使的话。这个掌管着锦衣卫的男人看着他冷着脸习武与苦读的孩子,不知道是自言自语,还是说给身边同样年少的岑福。

 

 

“他不爱笑也罢,生性凉薄倒好了。”陆廷站在树影中,尚且低矮的岑阿福看不见他的神色,“绎儿做我的儿子,这一生怕是祸比福多。别人都惧他,便少一些人欺他,我也可心安了。”

 

 

那时候的岑阿福还听不大懂这其中的无奈与忧愁。可他知道,陆指挥使是极厉害的人,他说的话总是没错的——而陆绎这些年,也真真长得挺拔葱郁,劲风难摧,一副鲜衣怒马、不可寻衅的模样。

 

 

直到后来,他们遇见了袁捕快。



很快,岑福就知道,陆指挥使的话也有不准的时候。哪儿有不愿意融化的冰川呢?都是没能等到属于它的那一池春水罢了。



可即便是坚冰融化,陆绎的温和也游刃有余,像一条向前的河流,它知道自己的力量。

 

 

陆绎不该是像现在这样,温和但平静。

 

 

岑福急火攻心,失了方寸,一把攥住陆绎的肩膀:“别做傻事!我与你一同进宫!”

 

 

陆绎看着岑福烧红的眼角,知道他多少已经猜到,自己此次进宫凶多吉少——陆绎也不舍,心酸无奈,但还是轻描淡写地笑了:“你未被皇上宣召,如何进得去?”



“况且,你刚还答应帮我的忙,如今就做不得数了?”陆绎伸出三根手指,摇了一下,“我还有第三件事要拜托你。”

 

 

岑福咬紧牙关,不肯松手,亦不做声。

 

 

陆绎没有挣开,只继续道:“我的这件私事就是,无论如何,我最挂念你与今夏。”

 

 

“我与今夏的事……你也知道。她重情重义,我若出事,她难免挂心。可她只是个小小的六扇门捕快,人微言轻,自保尚难,朝堂之事不是她能撼动的。”



“今夏她性子急,身边的朋友又多是江湖义侠,不比我们心思稠密,我怕他们行事冲动……阿福,这些事要请你多照应了。”

 

 

岑福哽咽,好一会儿才喘匀了气,双手抱拳,承诺道:“知道了,一定护袁捕快周全。”

 

 

陆绎点点头,心中一阵酸涩,但忍住了。



他又从案几中取出一份信函,交给岑福,嘱咐道:“若我遭遇不测,请你把这封信件交给徐敬徐大人,他看后自有安排。”

 

 

岑福惊喜,连忙接下信件,仔细收好,还以为这是陆绎准备的自保之策。陆绎见他神色,知道这是个误会,却眼眸如星,微微露出一点兄长般的笑意。

 

 

人人皆知岑福是他的近侍与亲信,陆绎心知,若他出事,岑福恐难独善其身——为此,陆绎用一封亲笔信函,尽书岑福与自己的关系,徐敬想必能明白他的话里有话。

 

 

在此关头,徐敬身上万众瞩目,他若真的决意明哲保身,也是意料之中。到时,陆绎已是釜中豆萁,无力左右他们的任何决定。他只希望,徐敬能顾念一二,或可保岑福免遭贬谪远戍。



他刚及冠,少吃些苦总是好的。

 

 

陆绎看着岑福对待那封信如此小心谨慎,满心以为那是在关键时刻能够救陆绎一命的宝贝,自己却是在骗他……陆绎不由有些不忍,又不放心,复而叮嘱:“我要你保证,如若徐大人有所安排,你必定言听计从。”

 

 

岑福眼角还挂着泪,双眼亮亮的,露出了几天来唯一一个算是欣快的笑:“那是自然,我必能胜任!”

 

 

这眼神中的希冀简直刺痛了陆绎。他还是不放心,几乎有些严厉地说:“我还要你保证,无论发生什么事,你都不可鲁莽行事,一定要保全自身!”

 

 

此话一出,岑福登时又怒又悲,方才这些委屈与忧惧此时一股脑地倾泻出来。



“这叫什么话?难道大人心中我岑福就是此等苟且偷生之辈?若是大人出事,刀山火海,岑福定万死不辞!”

 

 

这是他从小的玩伴,他的兄弟,他的战友。陆绎默默许久,终于轻叹:“你答应了我那么多事,忙都忙不过来呢,怎么叫苟且偷生?”

 

 

岑福还生着气,一个字一个字说得都能在地上砸出坑来,可还是听得出哭腔:“好!等我办完事,还请大人审查!”

 

 

陆绎看着他,点了点头。现在,这个锦衣卫又恢复了冰雪一般冷淡的语气,这冷淡中夹杂着一丝痛苦,像是雪地上一串孤零零的脚印:“好。”

 

 

“现在,去为我备马吧。”

 

 


 

*

 


 

 

茶案前还摆着一副残棋。



陆绎曾在这里与父亲、与蓝青玄执子对弈。现在,他独自一人久久凝视着这棋盘,仿佛着棋盘上所摆着的便是他的前程。

 

 

早知道,就请蓝道士卜一卦了,他最早算准了自己的命数。

 

 

那棋盘下,藏着那份泛黄的卷轴,陆绎将它取出来。展开,是父亲熟悉的笔迹、严党的罪状,合上,是今夏看着自己的那双失望又痛苦的眼睛。



陆绎不由想起了几日前,他取回昭雪书的那个夜晚。

 

 

每次来到这座小小的、安宁的院落,他的心反而都在痛苦中得到一丝安宁。他总是远远地看着她的身影,这一丁点的温暖也足以让他留恋。

 

 

但那一晚,陆绎第一次没有在院子外徘徊,径直进了今夏的房间,走到衣柜前——他知道,今夏一定将那卷轴藏在那里。

 

 

陆绎驻足良久,才轻声说:“冒犯了。”



在那个夜晚,一个儿子决心诀别青涩、一名臣子决心诀别圣心、一个爱人决心诀别爱人,这一切都不容许他有哪怕一瞬的脆弱。

 

 

他拉开衣柜——除了捕快的工作服,她最爱穿水色的褂子,青青绿绿,其中唯独一件桃色的纱裙,好认得很。



陆绎一下子便记起,这是那日在枫林,林大夫赠予今夏的一身襦裙。此间种种苦涩甜蜜,一时叫他心绪烦乱,压得他不得不埋下头,努力平静了好一会儿,才开始翻找。

 

 

他知道,今夏总是把所有金贵的东西塞在衣服的夹缝里。

 

 

还记得在杭州时,他们从倭寇村回来时已近傍晚。今夏在官驿的院落睡着了,陆绎有心去房间里为她找一件披挂,一抖擞,却掉出一地散碎银子来。



听到了银两的动静,袁捕快倒一骨碌地爬起来,小鸡啄米似地满地拾银两。



今夏心疼银子,却不敢跟陆绎发火,只好小声嘟囔:“拿自己的银子当暗器也就罢了,我这钱从牙缝里省下来,存了好久呢……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。”

 

 

她声如细蚊,陆绎却听得真切,被她这小心思逗乐了。他伸手将人拉起来,轻轻握着她的胳膊。



月如银盘,在两人头顶静静高悬。



他借着这月色,眼瞅着今夏的脸慢慢红了起来——大约是因为挨得近吧,陆绎想,如此便觉得羞了,吹牛拍马时倒脸部红心不跳的。

 

 

他把今夏拉得更近一些:“你话说得不错,看来,我应当请人来当家做主了。”

 

 

今夏本已心如鼓擂,正想讨饶躲开,听了这话,却眉眼弯弯地笑了,明知故问道:“是嘛?卑职便多嘴问一句,陆大人要请谁当家?”

 

 

陆绎听出她又起了玩心,便松了手。今夏负手渡步,摇头晃脑地拉长了声音说:“大人只管开口,卑职必定鞍前马后,为大人将此人寻来。”

 

 

陆绎牵住今夏,将人半拢在怀里:“不必劳烦袁捕快了,我已寻着了。”

 

 

他已寻着的,他已经弄丢了。

 

 

陆绎苦笑,将卷轴抽出来,它果然被藏在那件桃色的衣服夹层之中——这抹桃色的一头牵着她夏家的过往,一头又牵着她曾为陆绎送出去的半条命,在这里藏放这为夏家昭雪的文书,再合适不过了。

 

 

他正欲展卷,有什么东西掉了出来。陆绎一抄手,已将那物件抓在手中——是那簪子,或许至今她还以为这是岑校尉随手送她的。

 

 

金丝盘成的花儿在他的眼下默默地开,点翠的碧蓝燕子在他的掌心静静地飞。他甚至不敢拢起手掌,怕会捏碎什么看不见的珍贵的东西。

 

 

那一天,陆绎松开了她的手。他知道,经此一别,他再不能再牵起这双手了。

 

 

这双手,于公于私,都有必须要去握住的东西。

 

 

陆绎轻轻拂去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落下的一滴眼泪,仿佛听见蓝青玄祝他和今夏百年好合。又听见他说,有无相生,难易相成。

 

 

他懂了,这就是他的命数,无而有,有而无。

 

 

他必须握住的这样东西上写着两个字:不是安稳,不是大局,不是陆绎,不是今夏。



而是这公允二字。有这公允,才有一切。

 

 

 

*

 

 

 

寅时一刻,远方隐约透露出一丝鱼肚白,月亮悄悄隐去。那封昭雪书的卷轴,正抵在他的肋骨上,陆绎抬起头,静静凝视着空荡荡的夜空——真好,他想,至少不用在这时候,望一轮满月。

 

 

月有阴晴圆缺。可月亮就在那里,亘古不变,如明镜高悬。

 

 

长街上空无一人,只有零星几个花农在搬运盛开的金菊——宫中已数年未有如此大宴,户部的官员们心思玲珑,特意拨了钱筹备这十里鎏金。



一个大眼睛的小女孩儿躲在繁花似锦后,偷偷地将花丝剥下来充饥。他的父伯或是兄长是瘦骨嶙峋的花农,在夜风中着着薄衫,见女孩儿偷吃供花,又不舍得责骂,只把孩子压得低一些,藏得好一些。

 

 

陆绎捏紧缰绳。

 

 

他这双手,曾下棋,也曾弹琴;曾提刀持剑,也曾接住桃花;曾被一双大手握着习字,也曾被一双小手握住取暖。这双手,接过升迁封赏的圣旨,也接过能击垮严党的风水堪舆图。

 

 

他一直想做好一个儿子,一个知己,一位明臣……一名丈夫。而今日,他是一缕即将被点燃的引信。



此前,为人子,未尽孝道;为人友,不能相救;为人臣,不敬圣上;求娶亲,不守诺言。此后,为身边人、为天下人、为这大明的江山,他也再做不了什么。

 

 

如此,便做这一回不忠、不义、不孝之人吧。

 

 

陆绎深吸了一口气,沿着这金英铺就的长街,向深宫走去。

 

 

 

 

-终-




居然写了9k+……锦衣之下真的上头。


与其说是cp同人不如说是人物观后感吧。文章思路其一是心疼最后几集的陆大人深恩负尽,死生师友——其实最后分手那里真的还好,因为知道他们还会在一起,但是陆廷去世那里真的难过,两位演员的演绎真的很好。


其二是弥补剧情上的一点遗憾吧,写一个为人谋划周全缜密、将自己的死局计划得明明白白的陆大人。


其实今夏也很爱陆大人的,只是本文视角受限,所以主要写陆大人的考虑。如无意外应该还会有个今夏中心、微曾经cp的姊妹篇,讲诏狱三年和出狱下聘啥的。可能叫《青红》


(2022年12月修订)
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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